【言棋】春潮带雨(一)
南海有鲛,半人半鱼。其声若婴啼,泪能作珠。居深海,昼伏而夜出,月下鳞光莹莹。性甚戾,能食人。啖之,可医百病,获长生。
南海鲛人,肉白如雪,生啖之,不腥。上遣人为之往,未归,盖海下森森然有白骨矣。
—— 题记
船上
“大人,听说晚上有鲛人出没,能吃人的。今晚我来掌舵,您快回房歇息吧。”
小厮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。
站在船舵旁手扶轮舵的男人没有作声。他戴着高帽,披风下的黑衣绣着虎踏祥云。他身材挺拔,就像是迎着海风伫立的桅杆。他腰间挂着一块玉佩,上面刻着他的家纹与姓氏:“李”。
他回头,目光笔直的投向后方。后方是另外一艘船,似乎在准备什么东西,明明已经很晚了,却还是灯火通明。
“我们出海多久了?”
男人问道。
“算上今天着岸,应该还不满一个月,本以为生意不好做,没想到那帮人这么好说话。”
小厮道。
“知道为什么跟我们交易的蛮夷那么痛快吗?”
“为什么?”
“是鲛人。”
男人眯起眼睛,望着远处被火光照亮的大船。
“他们要捕捉这些东西,就必须有足够的武器,而我们的黑火药是最先进的武器。现在他们伪装成跟着我们的商船,顺利混入了我们的国家,正在布天罗地网。”
“可是鲛人……那是能食人的怪物啊……当年皇上派了一支船队捕鲛,整整五百多人的船队,全部葬身大海了。他们怎么敢?”
小厮瞪大了眼睛。
“鲛人泪能泣珠,肉能长生,谁不想得到?”男人反问一句。
海面微微颤动,似乎有什么妖怪在兴风作浪,远处好像有大鱼跃出水面,声音宛若婴啼,却比婴啼凄厉百倍。
接二连三的叫声在海面上此起彼伏,小厮紧紧捂上了耳朵,在他的大脑深处似乎有无数个厉鬼正叫嚣着冲出来。而男人却没被影响,皱着眉看着海面的情况。
半人半鱼的生物纷纷跃上远处的大船,一时间船上乱作一团,人类的吼叫与怪物的尖叫混在一起,被海浪击碎,沉淀在水面下。
大船已经着火了,焦黑的人形四处逃窜,然后被怪物拖拽到海里,银色的鱼尾一甩,海面腾起血色的雾气。撕碎的肢体到处乱飞,血液像绸缎一样在空气中舒展开来,在火光下看得真真切切。
就像地狱一样。
“大人!大人快去船里躲躲!”
小厮着急地大喊。他之前听说过鲛人的厉害,却不知道这般凶残。
可是他的声音被剧烈的爆炸声淹没了,他觉得耳边一阵嗡鸣,被男人摁趴在甲板上才免去了脑袋被碎片砸到的风险。
“火药!他们居然在船上装了火药!他们这样做船会沉没的!”
小厮趴在地上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,情不自禁地大喊起来。
“是黑火药。应该是我们那一批货,还真是效果拔群。”
男人若无其事地拍拍衣服上的灰尘。
他还没说完,又是一声爆炸。他连忙抱头卧倒在地,呛人的硝烟味令他喘不过气来。他抬起眼看向上空,火焰燃烧着坠落,就像是下起了一阵火雨。接二连三的爆炸声还未停息,火光将大海映红,海水已经有些粘稠了。
是血。不是人类的,只有鲛人的血才会这样,他们的血液沉重如同水银,可以沉到海底。
鲛人已经开始受伤了。
男人迎着火光站起身来,走到轮舵边,几番调整后,大船转弯,向着后方驶去。
“大人——万万使不得呀!”
小厮连忙扑过去,也握住了轮舵,奈何自己的力气实在拗不过男人,
男人没有说话,而是掏出了一枚玉佩,摆在小厮面前,小厮抬眼一看,愣住了。
上刻:东厂·李泽言。
这是皇上御赐的玉佩,用黄金描边,只有接受秘密任务的人才有资格拥有。
“是、是皇上的意思?”
“对。”
“所以交易只是一个烟雾弹,捕鲛才是我们的任务?你是故意放他们进来的?他们只是诱饵?”
小厮眨巴眨巴眼睛,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。
“任务不是你们的,是我的。你怕死,船上有逃生的小船,你随时可以走。”李泽言说完,把玉佩收到怀中。
“其他人呢?”
“其他人在岸上交易的时候已经打发走了,有单独的船只送他们回去。”
李泽言淡淡道,看向远方地狱般的景象。大船已经分崩离析,火势也渐渐变小,周围的鲛人划过一条条滑顺的银线。
“还是说,你想跟我分一杯羹?”
李泽言回过头,直视小厮的眼睛。
“在下从小跟随大人什么时候怕过!也没有什么非分之想!”
小厮感觉自己被羞辱了,连忙涨红脸辩解。
“好,魏谦。把那边的渔网和弩拿过来。”
李泽言冷酷地下令。
等赶到的时候,大船已经全部沉没了。海面上漂浮着人类的衣物和烧焦的船体,猩红的海水携卷着绯红色的浪花打在商船上,四处都是血液的腥臭味。魏谦吞了口唾沫,努力克制住胃里的翻江倒海。
李泽言接过魏谦递过来的渔网,用手试了试韧度。又接过弩,加上了一支特制的弓箭——箭头呈棱状,带有倒刺。
这支弩魏谦见过,之前他陪李泽言出海,也是用的这把弩防身。李泽言可以凭借这把弩隔着几米深的海水洞穿大鱼。
但是此刻他们面对的不是鱼,而是人人望而生畏的鲛人。
李泽言取出一个挂钩,牢牢勾住对面的残船,抬手试了试紧度,便顺着绳子将大船勾过来,抬脚踏上了上去。魏谦取了一条鱼叉防身,也紧紧跟随在李泽言身后,不敢有半点差错。
这艘残船在海面上摇摇欲坠,魏谦不敢迈大步,似乎少酌不慎整艘船都会翻过来。李泽言虽然没有魏谦顾虑那么多,但步子也比原来要小很多,毕竟谁也不想葬身鱼腹。
空气中弥漫的硝烟与血腥味更加浓烈,清辉的月光洒落下来,船上尽是残缺不全的肢体。李泽言蹲下身,抬手沾了沾船上流淌的液体,发现触感有些滑腻,像是很重的油。
“是鲛人的血。”
“大人——你看那里……”
魏谦突然悄声道。
李泽言循着他的指向,看到了船尾一个人影似乎在拖着什么东西,由于夜色笼罩,两人又是蹲着身子,所以那人并没有发现他们。李泽言还想再看清一点,却见那人举起了刀。被他拖着的东西似乎有生命,还在挣扎扭动着,这时清风拨开乌云,月光撒了下来,李泽言看到一条金色的鱼尾一闪。
不好,他要杀鲛!
李泽言没有过多思考,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保住这唯一的一条活鲛。他搭箭就射,一箭命中了那人的咽喉。那人惨叫一声,倒地抽搐了片刻,就不再动了。李泽言轻步跑去船尾,魏谦也在身后紧紧跟随。
等李泽言到达船尾,却发现那条鲛人早就不见了,只有地上一滩浓腥的血液。李泽言突然警觉起来,他环顾四周,悄悄又装上了一支箭。
“大人!大人!!”
魏谦的声音突然扭曲了。
大惊小怪什么……
李泽言还在想,突然感到自己被一股大力拽了出去,慌乱之中他看到一条白皙的手臂抓住自己的脚腕,像极了乱葬岗里死人的手。接着他被甩到了船舷边上,险些掉入海里——如果他没有用手紧紧抓住船舷的话。
接着是燃烧的桅杆重重倒在他身边,如果刚刚他没有躲开,那么就是被砸断脊梁的后果。
他神魂还未安定,耳边突然爆出尖利呻吟,这个叫声真真切切像个婴儿在哭。但是声音很快就转为了呜咽,随后就消失了,只剩下三个不同的急促的呼吸声。
应该是有东西救了他结果自己被压在桅杆下了。
李泽言现在被挤在了角落里,转个头都很困难,根本看不清是谁救了他。他奋力推开挡着他的木头,魏谦也赶过来帮忙。
“额啊啊啊啊!是他!是他!!”
魏谦清理着清理着,突然面色苍白,惊恐地退后几步坐倒在地,并急速地向后挪。
“什么?”
面对一惊一乍的下属,李泽言叹了口气表示习以为常。杂物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,李泽言动了动身体,目光转向身边。在身边的是一个赤裸上身的男孩儿,这个人眼睛紧闭着,似乎陷入了昏迷。他赤裸上半身的皮肤还很白净,发色是金色的,倒是和那帮蛮夷比较像,但是比他们单薄得多。身上没有血迹,上身的肢体也都完整,只有一点点灼烧的伤痕。难道下身受伤了?李泽言的眼睛继续往下移,然后用弩拨拉开烧焦的木块。
他的表情突然僵住了,心脏近乎停跳。
入眼是一条金色的鱼尾。
鲛人。他刚刚救下的鲛人。
性甚戾,能食人……
他的大脑只来得及划过这一个念头。
“大人这这这这……”
魏谦指着那个鲛人,已经吓到说不出话来了。
“居然是鲛人……”
李泽言沉吟片刻。他这次出海的目的就是为了活捉鲛人,现在他就摆在自己的面前,难道要放弃?
啖之,可医百病,获长生……
不能放过他。
“大人——”
李泽言抱起了鲛人,发现并不是很重,反而轻飘飘的,感觉自己抱起来的是一片羽毛。只是触感又冷又黏,还有很浓的海腥味。
李泽言皱皱眉头,衣服又要换一件了。
“今晚的事情回去谁也不许说。”
李泽言回头厉声对魏谦说道,然后踏着月色,回到自己的大船上。
“大人真是疯了……那鲛人,我们两个都不够他塞牙缝的啊……”
魏谦跟着那个背影,在心里担忧地嘟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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